冥河围裹着大地的黑夜流向彼岸，
静缓，深阔，恒无止息。
它属于存于世的所有生灵，
顺流而下，殊途同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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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界的主人塞纳托斯，
将自己与魂灵置于月之茧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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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茧而出的巨龙载着一名少女，
逆溯冥河，于狭间上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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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者的相系比血脉更紧密。
洞开冥府之门的钥匙，
是妹妹的私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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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时朔风凛冽刺骨，
彼时死亡苦涩难咽。
于无天无地的冥界，
盛开着名为「安提灵」的花，
赏花者徒余一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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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是我心中的宁静。」
妹妹寻遍花开簇满的「安提灵」，
却寻不到约定的那束幽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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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暗自下定决心，
「死亡，将你的黑夜都归我，
黎明就留给她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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妹妹望向高悬的月之茧，
筹措起奔赴人间的远行。
曾有诗人拨弦清唱：
「不可回头，不可回头。
灰黯的长手会将亡者挽留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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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之茧中诞生的巨龙，
甘愿做那冥河里往返的长船。
「无需回头，无需回头。
那代价早已有人替你承受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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巨龙垂下长颈，
将少女驮上脊背。
她将沉眠着，一无所知地，
迎接新生的黎明。

「这里没有剑，只有农具。」
面对雄心壮志的男孩，
店家不忍嘲笑，耐心解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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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给我一把锄头也无妨。」
「是不是凡铁，要看我能用它写下何种诗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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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久以后，
满身伤痕的孩子立于焦土，
将报废的农具掩埋，沉默无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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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他的第一柄「剑」，
黑潮袭来的那日，
他手握它，斩断了命运的锁链。
「松开我的胡子，白头发的小子！」
「不。」
「唉……算你胜，行了吧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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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少年第一次豪取胜果。
此事往后常被提起，
他却从未引以为耻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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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多亏他的胡子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。」
人们屏息，等待他的深思，
然而他只给出一句结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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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胜者应心无旁骛，专注一事便成。」
这箴言，将是他余生的根本。
「知识也是克敌的伟力。」
求学于神悟树庭时，
他将此事铭记于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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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翻遍千卷古籍，
一目十行，只为摘取文中的武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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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未参透的智慧不过浮尘，
当下一场灾厄迫近，
脑中的兵法却只剩逃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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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此，他的藏书总是破烂流丢，
因为每本都被翻阅千遍，
直到细枝末节皆被熟记。

一切如前——
若想窥探男人的怒火，
须在七千步外远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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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他据守的悬锋，
再一次被雾霭笼罩，
铁锈、鲜血与火，
是歌颂半神的典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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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时无人见证，此刻无人欢呼，
最后的悬锋祭典，永无停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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冠军拥获死寂，
而他的荣光，
皆由败军铭记。
于男人而言，
法度刻印已无意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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鏖战片刻不曾停歇，
日复一日，难分今晨昨夜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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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骸逐层堆积，
垒作深渊，砌成山巅。
他以这尖峰划分时光，
用战火丈量流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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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尔，
狮子会攀上绝顶，
俯瞰尘世，寻觅故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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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遥远的天地开阔无边，
而开阔的天地，也益发遥远。
如尼卡多利那般，
终有一日，他也难逃疯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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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守孤城，恶战连连，
黑潮的呢喃，常在他耳边回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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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每一瞬间，焰火自胸膛燃起，
将那不屈的来路照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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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忆为往事作结，
男人再度迈入战阵，
他已是这世间必要的伤痛，
是令旧神称臣的新王。

来，这可是我从黎明云崖顺来的天下第一宝物，接好了。
哟，胆大包天的贼灵巴特鲁斯，你怎么发抖了？
据我所知，很久以前你也试着偷过黎明机器吧？还有艾格勒的眼睛、法吉娜的酒盏……
现在吃颗刻法勒的火种算什么呀。

哎哎，别想逃。不跟你开玩笑了——我要出趟远门，很危险喔，没弄好就回不来了。
我需要你保护好这颗火种。如果你看到天空出现异样，不要犹豫，用你最快的速度找到救世小子，把火种交给他。

……奥赫玛早就陷入永夜了。让黎明机器继续燃烧的，正是诡计的神力。
事到如今，我不得不向你透露这个欺世之谎。我们早就背负着世界的命运，没有独善其身的余地。

没错。巴特鲁斯，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？最孱弱的影子，却负担起此世的黎明……
胆大包天的扎格列斯本尊，你怎么又发抖了？

她能看到最精微的色彩，
最遥远的景象，
她能看到最隐密的渴望，
最完美的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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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是什么都能看到，等于什么都看不到。」
诸般嘈杂的幻象，
围拥在她身旁，
令她陷入另一种昏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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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，她将自己浸没在池中，
让金丝遍布天宫之外。
当丝上的水珠颤动时，
阖目听闻冥冥中的回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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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听到母亲的脚因走过许多石头而受伤，
正把赤裸的脚浸没在热水里。
听到孩子们在浴池边嬉闹，
听到有人大声说着——
「听说金灿灿的女神，也喜欢光临浴场！」
她总习惯独自沐浴，
自离愁或明晰时分初起。
金色的长发浸没在水中，
像散开的金丝，将她重新包裹成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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雅努斯的圣女，蹑步而来。
用手捧起池水，像濯洗月桂树的枝条那般，
为她浇梳头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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夺还火种者方知，
「半神」之名与神其实无异。
因神性凝固的金血，
在氤氲热气中，才有片刻的流涌。
令这「金灿灿的蝴蝶」，指尖泛起热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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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同她曾触碰自己的面颊——
自眼中流下的，最后一滴泪水。
「吾师，我做了一个梦。」
她如少女般娓娓倾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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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声隔绝一切纷扰和吐息。
如此安眠，如此好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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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见曾是天真不知世事的贵裔……
梦见庭中裁衣的无数个夜晚……
梦见长满葡萄藤的神庙前，席卷而来的风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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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梦见她聆听到的神谕。
久远的声音隔着一千重水波传来，
在梦境中听不真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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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可直视众人的未来，
因那灼眼的神谕太过烫人……」

肃穆的议院，仍弥漫着喧闹。
未来的命运，在争论中飘摇。
守城自保，或追逐翩跹的火苗？
正确的抉择，无人知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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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恐惧，俗人怎能亵渎神只……」
「我忧心，凡庸怎能再度创世……」
「我怀疑，所谓神谕只是虚谣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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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远的往日，
圣女为万邦带来最初的谕告。
「诸位且听，门扉传出的声音——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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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将以神的名义，
为人传递希望。
即便己身也陷入迷津，
亦要为此世带来指引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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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它说，倾覆诸神吧。」
她铭记着上一段旅程，
律法的女帝扬起逐火的旗幡，
三相的神谕引领天下的英豪，
他们誓要创造新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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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因他们轰鸣，
海潮为他们翻涌。
命运的天平剧烈震颤，
最后缓缓平歇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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泰坦的火种坐落于此端。
旅伴的鲜血凝结于彼端。
孩童将一位位英雄引向结局，
而自己眼中仍不见终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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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吾师，请不要踌躇。」
黄金的织者为她拂去泪水。
「世界仍走在你指明的路上。」
物是人非，神谕仍在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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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它说，归还火种吧。」
肃穆的议院，仍弥漫着喧闹。
未来的命运，在争论中飘摇。
委曲求全，或延续那未竟的事业？
正确的抉择，无人知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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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收手吧，只愿如今生活不变！」
「停下吧，我等战果已经斐然！」
「休憩吧，生民只愿安身乐业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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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时争辩，
正恰如往日。
今时退却，
却将无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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孩童已经走出迷津，
也不再恐惧命运的雾，
「诸位且听，门扉传出的声音——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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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翻越万千门径，
将奋力燃烧，再次照亮人心。

「世事无常，
老师可曾思索过遗愿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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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只是一句玩笑，
但尚在树庭的学士，
回答却极度严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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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身后事，
他言之不尽，
直至无话可说，
唯恐有所差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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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老师，您……难道『畏惧』着死亡吗？」
助讲低声，眼神仿徨。
理所当然的发问，
但他并未正面回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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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哲学是对死亡的追问，
而我向来以『哲人』为名。」
助讲细数学士的遗愿，
字字如山，强人所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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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墓碣须用我珍藏的奇石，
再饰以大地兽的纹样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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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那奇石乃是炼金的神迹，
坚不可摧，无从刻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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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这也是老师的小心思……」
助讲轻声道出玄机，
「希望后人因此苦笑，总胜过泣泪满衣。」
相传在树庭深幽，
学士留下一尊授课机巧，
仿造己身，惟妙惟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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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回去吧，生者未尽苦思。」
「回去吧，死者无心授业。」
那机巧言辞冰冷，
一如逝者本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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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但你若是无人倾诉……
行吧，那坐下说说也无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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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，树庭生机不再，
学士业已归作尘土。
因而世间少有人知晓，
他生前也为寂寥所苦。